我家的年夜饭

南方的冬雨，总喜欢在年关之时洒落，淅淅沥沥。在老宅的天井里，青苔已经悄悄地漫上了阶石，与雨水共谱一曲岁月的乐章。随着母亲掀开蒸笼，一股热腾腾的白雾涌上房梁，宛如仙境。八宝饭的甜香与水汽交织，在堂前游走，为这寒冷的冬日带来一丝温暖。

父亲正忙碌着往青花大碗里放置元宝蛋饺，油星溅在旧报纸糊的窗棂上，如同几点半透明的光斑，闪烁着家常的温馨。灶间传来箬叶轻轻摇曳的声音，那是奶奶在煤球炉旁煨制腌笃鲜。咸肉与鲜笋在砂锅里沉浮，汤色渐染如琥珀，沉淀着岁月的味道。

这双耳砂锅比我年长，釉面裂着细密的冰纹，仿佛老人掌心交错的沟壑，诉说着岁月的沧桑。我忆起二十九年前，奶奶正是端着这锅汤，从苏州河畔的石库门出发，挤进北上的绿皮火车，承载着家的味道和亲人的期盼。

“小心烫着红漆盒！”姑姑的嗔怪声伴随着糖醋小排的焦香传来。檀木提盒里摆放着八珍酱鸭，暗红油亮的皮肉上刀痕细腻，这是爷爷生前从松鹤楼老厨子那儿偷师的绝活。如今，父亲在表弟录制的视频中展示他的刀功，油珠顺着刀刃滚落，在青瓷碟沿凝成琥珀色的句点，传承着家的技艺。

暮色渐渐笼罩，八仙桌上汤勺碰着碗沿的叮当声逐渐静了下来。北方的饺子与南方的年糕在蒸腾的热气里依偎，宛如亲情的融合。姑父讲述着弄堂口爆米花的“老克勒”，表妹学着他漏风的沪语，檐角的风铃跟着笑起来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洒在盛鱼的白瓷盘上，照亮浇头鳜鱼的眼珠，仿佛祖父踏着咯吱作响的冰面拎回的年货，穿越时空的回味。

守岁时分，奶奶从描金漆盒中取出寸金糖，那是一种早已在市面上绝迹的苏式茶食。麦芽糖芯裹着桂花糖霜，在暖气管上化开，甜而不腻。奶奶年复一年地熬制这种糖果，仿佛糖丝里缠着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、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，以及某个扶窗听雨的海派清晨的记忆。每一口都承载着家的温馨和亲人的关爱，让人陶醉在这美好的时光里。